我男朋友的出柜记录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这是一篇无关游戏开发的日志记录，请容许我的任性。我只是希望有个地方把这段过程记录下来，把情感宣泄一下。

首先我自己是一个从2012年起逐步完全公开的男同性恋，无论家里、公司、同学朋友都已经知道。大家都十分支持和鼓励，我非常开心。不了解LGBT群体的朋友也许不知道，每一个这个群体中的人在这一生中都要面对的最重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对父母出柜。而我在两年前对我妈的出柜非常的轻松，这一点我非常非常的幸运，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种幸运是多么的罕见。而这幸运也导致了我男朋友这次出柜前我们的准备不足。

我和我的男朋友还有25天就要满5周年了，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撒狗粮，但是我们两人的关系确实可以说是非常幸福。无论生活中出现什么样的矛盾，从来没有带到第二天过，总是能在睡前把一切坦诚化解。我也从没有一天觉得和他在一起腻烦过，无法理解有的朋友有时想要躲着老婆的想法。文中就叫他小猪好了。

这五年来，小猪的妈妈也许是潜意识里逐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2019年刚开始没几天，阿姨在跟小猪的微信聊天中，执意要来北京看看他住的地方，怎么说都劝不住。我俩商量了几天，觉得没办法了，不如趁此机会出柜吧。毕竟我已经35岁，他也30岁了。这个事情总是要经历的，长痛不如短痛。最差能怎样？断绝关系我们一样能活。然而现在看来这真是太幼稚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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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0

下午，小猪去火车站接阿姨去旅馆。我在家里等待消息，之前曾经有朋友让我一起去支持小猪，但是我们决定还是先让他一个人说，后来证明这一点是正确的，后来联系的志愿者阿姨也强调，在出柜的时候要让母亲的关注重心放在接受儿子的身份身上，避免她认为是被旁人带坏，不仅对我有害，而且带歪母亲的认知。这个时候在家等待的我还抱有阿姨可能会像我妈一样容易接受的幻想。

下午4点半，小猪QQ上跟我说“联系方式发给我，那个开导的”，我心里一沉，意识到他是指我之前参加的同性恋亲友会的出柜咨询，也就是说聊的结果不好。我赶紧找到了他们的官网给他发去了微信，同时也看到了网站上提供的一些为了开导家长的视频收藏。然后我就不断地看那些视频，主要是凤凰台的一个节目，采访同志妈妈的经历。之后我联系了亲友会，很巧的是正是联系到了节目里采访的那位阿姨。她提了一些建议，并且让我们找机会让她能和小猪妈妈以母亲对母亲的身份在微信里聊聊。

晚上8点，我让小猪就住旅馆，但是阿姨不让他陪，让他走。夜里12点，他回到家，眼睛通红，我抱着他两个人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然后他把经过大体告诉了我。阿姨一直趴在旅馆的床上哭，还说了一些很重的话，像是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就觉得恶心，我现在看你根本都不像我儿子了之类。我们分析了一下阿姨主要的症结。

首先是她认为这个一定能改，这是你沾染的恶习，只要全家到北京来陪你住着，不管要五年十年，一定能帮你改了。

其次是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法和丈夫交代，回去到了大院里面也没有脸面对那么多几十年交情的朋友。

然后就是担心小猪将来老了没有人照顾，也没有孩子。

关于第一点，我赶紧找出iPad，把之前我看的采访视频和奇葩说关于出柜的那一期拷贝进去让小猪第二天带过去。争取能让阿姨看一看，就算阿姨看了之后仍然无法接受，但能稍微撬动一点她内心对同性恋的错误认识都是好的。至于第二点我们决定我们可以妥协，接受形婚，让父母不用面对社交压力。然后孩子也可以寻找代孕，我有不育的同学就是代孕得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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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1

今天小猪上了半天班，然后就过去旅馆了。阿姨仍然抗拒，并且不想看任何视频，说儿子我走不进你们的世界，我理解不了接受不了。我们意识到一件事情：作为两个男人我们都忘记了女人在这个时候其实并不要你理性地说服她任何事，只是要你聆听她的宣泄。回想起来志愿者阿姨一直强调的“陪伴”，此时我才理解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到了晚上阿姨能够和小猪正常的聊过去，聊工作。但是只要一聊到回家和今后，就还是会崩溃哭泣。后来她终于愿意看视频，把奇葩说和两个采访视频都看了，但是她说“金星跟你不一样，他是变性，蔡康永我以前就觉得有点娘的，至于其他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节目效果。”然后对于两个采访，她就都觉得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单亲家庭，是会这样的，但是你既不娘又不是单亲，你怎么可能这样，一定能该的。小猪有些灰心，我劝他本来就没有希望阿姨能看完就回心转意，愿意看了，就能在她内心留下印记就是进步。

今晚阿姨愿意让小猪留在旅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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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

这两天，B站和youtube的出柜视频我都刷遍了，自己也哭了好几回。我到11点给小猪发了好几次微信，也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心里有些着急。后来他打过来电话，昨晚他们一直聊到4点。仍然是抗拒，还是原来那些话。然后他回到家来，我又在pad里考了天佑鲍比。他洗完澡又匆匆赶过去了。

走了没多久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跟我说他跟他的朋友聊了一下，对方是他多年的朋友X，也熟悉小猪的父母，X觉得这个事情必须要对最差的结果有心理准备。他问小猪觉得最差能有多差，小猪说断绝关系。他说不对，小猪说耗一辈子。他说也不对，小猪就哭了。其实我们内心也隐隐意识到，这个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以死相逼，我想起来之前看的一个视频里的爸爸哭着反思自己在儿子出柜的当夜试图自杀。

"如果他们让我选，是男朋友还是父母，甚至是我死，还是他们死的话，怎么办"

我也在电话里痛哭了出来，我怎么能忍心让他成为那个眼睁睁害死自己父母的人？甚至即使是现在，我们已然酿成了他妈妈的悲痛，他妈妈回去老家之后也再也不会是以前那个乐观的阿姨了，也许再也不愿意出门了。但是我冷静下来跟他说我们自己一定要搞清楚，不能陷入选男友还是选父母的圈子里。这件事情是要让父母认识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人。就算今天不说，他们总是要催婚，总是藏不住的，如果一直拖着，拖到父母岁数更大，到时候出点什么意外更是后悔不及。

这时，我们才深刻地意识到，要打破一个固有观念，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晚上9点，小猪给我打电话，阿姨可以理性地一起讨论一些话题了，甚至聊起从前，还偶尔能笑笑，我觉得释怀了很多。但是还是有隐患，阿姨现在把希望寄托在医院上，我们同意一起去看医生，但是条件是必须三甲大医院。比较伤心的是，阿姨说如果治不了我就去死。请一定一定只是气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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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3

从凌晨开始，我们商量正好借着阿姨现在对治疗保有的幻想，多预约几个医院，让她在北京拖过周末。这样就有机会去参加周末的分享会，在会上与很多同样是同志父母的叔叔阿姨们一起交流学习应该会有比较好的效果。而且我们俩和志愿者们语音通话过了，他们对这种情况都很有经验，也会派志愿者重点关照我们这种新来的父母。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公益组织的帮助，下午小猪回来的时候还说到，等这个事情逐渐好转之后，他也要去当一个志愿者。

《天佑鲍比》真的是出柜神片，阿姨看的过程中自己也流泪了。片中的妈妈是一个比较强势、有行动力的女人，与阿姨也有一些相似，看来真的对她产生了触动。看完之后阿姨哭得又有些崩溃，但是我们觉得这个时候她不像前两天是震惊和抗拒；现在应该是内心里已经有一些无可奈何的悲伤了。这一步终究要走，我们也意识到所谓出柜过程其实就是一点点斩断父母抓住的各个救命稻草的过程，只能陪伴他们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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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6

之前的两天，用小猪的话说是“在令人害怕的平静”中度过的，他们一起去颐和园，一起逛街，阿姨就像只是来旅游一般有说有笑。虽然猜测应该只是简单的不希望去思考那个头疼的问题，但是还是让我们对即将到来的医院咨询有点紧张。

还有个好消息是，以配合阿姨预约了3家医院的心理咨询为交换，终于劝服阿姨周末去参加互助小组的活动，同样遭遇的人在一起应该能够比较容易得到心理共鸣和慰藉。

然后是今天早上，我们约的第一个医院，协和医院。住院医可能还是有点不耐烦，先叫小猪进去，并且直接问他希望怎么说。然后阿姨再单独进去之后，3分钟就出来了。阿姨很不高兴，说医生只是照本宣科，说一些不能治疗之类的话。但医生出于严谨所说的既有先天也有后天因素，这一点似乎又给了阿姨责备自己过往教育的口实。在阿姨的监督下又约了下周一个协和的专家号之后，他们回到旅馆，而阿姨又一次进入坚持能改的哭泣阶段。

在下午疲倦的睡觉之后，阿姨终于愿意加入家长互助的微信群了，只是那个群我们都不能进，不是很明确聊的内容。但是相信有好几个有经验的志愿者妈妈的组织，应该会有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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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9

今天终于如愿把阿姨带到了互助分享会的现场，出于避嫌我没有过去，在家里看了直播。主持的浪漫妈妈首先谈了一个小时，果然是做了快十年公益的人，提及了极为丰富的各种案例。其中说到的3起自杀，和一起被她劝下来的自杀未遂，听着感觉非常沉重。随后发言的阿姨和最后发言的叔叔的话，句句都能听出他们各自经历的痛苦和艰难的转变。小猪和他妈妈坐在角落里，直播也出于隐私没有拍摄全场，我始终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有小猪偶尔发个消息过来，告诉我阿姨一直低着头戴着帽子一动不动。

在当天晚上和志愿者们在YY频道里聊天之后，我才逐步拼凑起分享会结束之后的情况，而这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当直播的分享会结束之后，浪漫妈妈又组织同志家长们围成一个小圈，再讨论一会儿，其中有个同志妈妈过来叫小猪的妈妈，但是这个时候，她突然爆发了，嚎啕大哭，站都站不住。好几个同志妈妈和志愿者过来劝，但是阿姨甚至喊着想要跳楼，要冲出会场。志愿者好不容易拦住之后，扶着她到沙发上躺着，但是还是继续哭，小猪在旁边一直陪着，在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们就回旅馆了。另外现场还有一位第一次来的同志妈妈一直对浪漫妈妈恶语相向，说她怂恿自己儿子，是个坏人。听着YY里几个志愿者回顾当时的情况，出柜陪伴的志愿服务真是十分艰辛的无私奉献。

了解到这些之后，我有些灰心，原本以为会最有效果的分享会竟然激起了最强烈的一次爆发，我跟自己的朋友们讨论着这个事情，也在盘算着最坏情况。

但是等到后半夜时，小猪却突然联系我说，阿姨有些改观了。她在旅馆里说着其实自己也知道改不了，但是就是总还是无法接受。下周的两次专家门诊其实也不用去了，自己知道医生肯定也说治不了。我们俩分析，也许在会场的爆发正是终于理解无法改变所导致的绝望。这种发泄过程可能也是必须的，标志着她进入了被动接受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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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1

阿姨买了周三的火车票离开北京，但是她想在出发前见我一次。这两天她的情绪都比较平稳，我俩商量着应该可以了。于是晚上我们终于见面，一起吃了顿饭。

我们平静的边吃边聊，除了聊她带大小猪的各种往事之外，她对我们最主要的嘱托是三点：

1. 万一将来有一天想要改变了，那么一定要告诉她，我们能够理解这是阿姨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期望。

2. 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能沾染所谓同志圈里不好的恶习。

3. 两个人谁也不要欺负对方，万一将来有一天要分手的话，一定不能伤害对方。

对于阿姨所说的这三点，我不得不说，母爱真的是伟大的，对儿子的爱可以让一个母亲在短短的一周内作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阿姨对下一步小猪对爸爸出柜的事还是十分担心，觉得可能会更为顽固，但是她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拖，让小猪春节回家的时候就得说。唉，希望下一步的父亲出柜可以顺利， 能够完全摘下面具，诚实地回应父母的爱吧。